我的抽屉里，放着一块淡蓝色的手帕。手帕上绣了两片绿叶，托着一朵粉红的荷花。这块手帕，曾是我母亲用来装钱的钱包。
读初中时，家离学校七八里远，我在校住宿，每周都要拿生活费。在我们那个偏远的村子里，家家都不富裕。父母靠种几亩薄田维持一家人的生计，即便日日勤扒苦做，地里又有多少产出呢？况且，母亲身体不好，常年吃药打针，我和弟弟还要读书花钱，平日里，父母都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用。
每次上学前，我总是磨蹭着，迟迟不肯张口要生活费。母亲见日色不早了，便主动问我，要带多少钱？她不确定我除了生活费外，还需不需要交别的费用。我不敢直视母亲的脸，眼睛盯着地面，难为情地说出一个数目，母亲便走进里屋，拿出她那淡蓝色的手帕，一层一层地打开，用蘸了口水的指头，数好后，小心翼翼地递给我。我接过那沓零钱，揣进衣兜，提了书包，匆匆向学校走去。
初三毕业后，我考上了离家几十里远的高中。那时，我们那个偏僻的村子里，没有一个女孩读高中，男孩子读高中的也凤毛麟角。
二哥反对我读高中，他说，一个女孩子，读高中有啥用？
那时，大哥和二哥都二十多岁，尚未娶妻。媒人倒是来了一波又一波，女孩子们都嫌我家人多房窄，要是能盖几间大瓦房，婚事就好办了。为此，父母省吃俭用，为盖房子筹备着一砖一瓦、一分一厘。如果再供我上高中，何时能盖起大瓦房呢？再说，村里像我这么大的女孩，不是出去打工，就已婚配，哪个还在读书？
面对二哥的阻拦，父亲只是眉头紧锁，默不作声。母亲心有不忍地说：“她要是考不上就算了，已经考上了，不去亏了……”
秋季开学后，我如愿上了高中。依然是住校，每月放一次假。每次回家时，母亲都会变着法做一些好吃的：摊煎饼、做炒面、包饺子。这些颇费油又费工夫的饭食，母亲平时是不轻易做的。我上学之前，母亲照例拿出那块淡蓝色手帕，小心翼翼地打开，一张一张地数着毛票，一块，两块，一毛，两毛……零零散散、皱皱巴巴的零钱，母亲数得格外认真，她那在冬日里每天喂猪洗衣做饭的手，皲裂出了一道道口子；花白的头发格外扎眼；常年吃药的脸，苍老而又憔悴。
“把钱放好，可莫弄丢了，该吃啥就买啥，莫饿着……”
我心里涌起感动而又酸涩的潮水，接过那沓蕴含着体温的钱，大步向前走去。
在学校里，每当我读书想偷懒时，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裹着一张张零票的淡蓝色的手帕，想起那打开手帕细数零钱的皲裂的手，我告诉自己，不能偷懒，奋力向前！
后来，我做了一名教师，我给母亲买了她总是舍不得买的新衣服和新式钱包，母亲虽然欢喜，却埋怨我浪费钱，她依然用她那淡蓝色的手帕当钱包，依然一毛一毛地积攒着她能节约出来的零钱。
如今，母亲已故去，只有那淡蓝色的手帕，还完好地保存在我的抽屉里，看见它，我就会想起母亲，想起母亲细数零钱时的情景，母亲的音容笑貌，便一点点浮现在我的眼前。
（张学玲，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襄阳市作协副秘书长，襄阳市散文学会副秘书长，《襄阳文艺》责任编辑。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