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山乡,生活着许许多多的雀子。
“雀子”就是鸟,但不管是什么鸟,老家人都叫“雀子”,小鸟就叫“小雀子”,大鸟就叫“大雀子”,从来不叫“鸟”。祖祖辈辈都这么叫,这就是乡音乡情,显得十分亲切。要是张口叫“鸟”,那是城里人的叫法,就显得有些洋气了。
我的老家在谷城大薤山下,那里是鸟的乐园。
我们与许许多多的雀子,每天朝夕生活在一起。虽然有的雀子,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,但这些雀子就像邻居一样,大家天天相见,彼此都很熟悉。
家乡人爱护雀子,代代相传。我老家周围长有不少柿子树,每年在摘柿子时,父亲总是要在每棵树上留几个柿子,我就不明白为何要留,便问父亲:“爹,你留几个柿子做啥子?”父亲说:“都摘完了,雀子冬天吃啥子?人少吃几个,给雀子留着?!碧烁盖椎幕?,我才恍然大悟,原来父亲是在给雀子留过冬的“粮食”。是的,有了这些“粮食”,雀子冬天就不会饿肚子了。
有一年腊月,大雪铺天盖地,下了几天几夜,山上的竹子被压断了,树枝也被压断了。一天早上,突然有一只猫头鹰,飞进了我们家院子,扑通一声落在雪地上盯着屋里。在我老家那一带,猫头鹰被视为不祥之物,要是落在哪家的门前,那这户人家就要倒霉了。我妈一看就咋呼起来:“舍啰,猫头鹰咋落这了啥?”父亲一看,说:“啥子舍啰?下这么大的雪,山上哪有吃的了?”父亲接着又说:“雀子通人性。它晓得人还有吃的,不就飞来了?明娃子(我的小名),把厨屋里的肉甩一坨给它吃?!碧礁盖渍庋担伊⒓磁芙?,拿了一坨才杀了三四天的猪肉,扔到猫头鹰面前。猫头鹰把我们人看看,又把肉看看,然后伸长脖子叼起肉,就飞到对门山上了。我们小娃子哈哈大笑,一直望着猫头鹰飞走了。
在我老家,人们对雀子也有好坏之分,尤其喜爱喜鹊,把喜鹊看作吉祥的雀子。
喜鹊,老家人习惯叫“丫雀”。只要丫雀在哪家门前叫,村民就会说那家今天要来客了?!把救附校罂偷??!币抢橡唬次谘唬┙?,村民就认为有不好的事要出现,因此老鸹在自己门前叫,村民都不喜欢。
受老家人的影响,我从小也很喜欢喜鹊。我曾编过一首喜鹊的儿歌:喜鹊叫,喜鹊跳,我们家里贵客到。说客到,客就到,贵客来了哈哈笑。
我老家的人,虽然不是两千多年前懂百禽之鸣的公冶长,但他们却能根据雀子的叫声,模拟成人的话语,并能从中晓得要干什么农活。如“麦子荒,麦子荒”的雀子声一叫,他们就晓得要去麦地里薅草?!氨潮沉潮沉钡娜缸由唤?,他们就开始把牛粪猪粪背到山上要快点收苞谷了?!奥罂?,麦库”的雀子声一叫,他们就晓得要快收割麦子了?!巴愣拱烁纭钡娜缸由唤?,他们就晓得要快吃豌豆角了。豌豆角长在地里就能吃,每当这种雀子一叫,我们小娃子就喜欢往豌豆地里跑,目的就是摘豌豆角吃。我们小娃子摘豌豆角吃,不能算偷,因为从古至今在老家都有“豌豆角,蚕豆角,过去过来吃两个”的歌谣。叫声为“黄瓜瓠子打低纽”的雀子声一叫,他们就晓得过个三五天就能吃自己种的黄瓜了。当然,山乡还有更多的雀子,其叫声悦耳动听,但却说不出来名字。
那时我在老家干着农活,也不知道这些雀子是什么鸟,后来我参加工作了,才晓得叫“麦子荒”的雀子是竹鸡,叫“背背笼”的雀子是鹰鹃,叫“麦库”的雀子是大杜鹃,叫“豌豆八个”的雀子是四声杜鹃,叫“黄瓜瓠子打低纽”的雀子是黄鹂,叫“苦啊”的雀子是白胸苦恶鸟,叫“狗儿呜”的雀子是噪鹃,叫声“咕咕咕”的斑鸠,学名叫珠颈斑鸠。说到这些文绉绉的名字,老家那些庄稼人,咋会晓得呢!
听雀子叫声而忙于农活,这正是村民们与雀子朝夕相处,与山木鸟兽自然亲近的结果。
这些雀子的鸣叫,犹如空谷之音。现在,我一想到老家雀子的叫声,就多么想再听听那优美的乡音。然而因为工作,我现在住在城里,天天听着汽车喇叭的叫声,天天听着商店门口音箱的噪声,哪里还有一点雀子鸣叫的天籁之音?哪里还有一点大自然美妙的享受?
走进山里,多听听雀子的叫声,多识些草木鸟兽,多见些山里人家炊烟,进而享受大自然的美妙吧!
(帅瑜,湖北谷城县作家协会副主席,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中国小说学会会员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、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、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。出版有长篇小说《无约之爱》,短篇小说《酸枣上大学》,散文集《生活的回望》《从这个春天出发》,历史文化书籍《古诗古文说谷城》。)